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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宅故夢

第八十五章 玉琳瑯(5)

名宅故夢 綏曳 2093 2018-11-30 23:22:37

  槐樹旁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院子,灰磚砌成環(huán)繞的圍墻。兩扇木門上貼著年畫,仿佛還留存著正月里的熱鬧。但風雨總是留下痕跡,斑斕的顏色有些枯零。

  綴著灰紗的帽檐半遮住姚碧凝的眉眼,她認真比對了字條與門牌,屈指敲響半掩的院門。

  沒有人應(yīng)答,仿佛院落的主人不在此處。飄揚的槐花在風里打著轉(zhuǎn)兒,幾朵樸素的淺白落在淺紫色的衣緞,順著裙擺垂下。

  碧凝將字紙收入手包,“吱呀”一聲推開了斑駁的院門。四四方方的中庭種著幾棵棗樹,已經(jīng)長得十分茂盛。

  “誰來了?”蒼老的嗓音從東邊的房屋里傳來,伴著幾聲咳嗽。

  姚碧凝循聲而至,在褐色的門扇外回應(yīng):“老先生,這里是李氏衣鋪嗎?”

  “今年的活兒接夠了,姑娘回吧。”老人坐在窗邊的長桌旁,手邊是繪了一半的紋樣。

  “打擾了,我找知玉?!币Ρ棠f明來意。

  門扇從里被拉開,鼻梁上架著老花鏡的裁縫李抖了抖灰袍上的線頭,朝她問道:“姑娘,你和知玉是什么關(guān)系?”

  “我姓姚,是知玉在圣約翰的同學。”姚碧凝莞爾相答。

  裁縫李站到門邊,讓出一道路來:“那先進來吧?!?p>  屋子不大,卻令碧凝眼前一亮。木架懸掛顏色繁多的緞料紋樣,長桌鋪滿精致小巧的銀質(zhì)物件。這間隱于胡同深處的民居小院,別有洞天。

  “我是知玉的師傅。地方小,沒什么好茶,姚姑娘將就著喝點兒。”裁縫李燙了木杯,又斟上兩杯茶,相對而置。

  碧凝捧起茶,溫著掌心:“大隱隱于市,從這屋子里的陳設(shè),足以見出老先生的手藝?!?p>  “做了一輩子的衣裳,這話我自問當?shù)闷?。”裁縫李抿了一口茶,接著道,“從滬上到北平可是遠得很,姑娘總不是專程來看知玉的吧?!?p>  “我是為話劇的事而來,先前有事耽擱了,沒能和他們同行?!北棠j釀著說辭,“知玉在社里負責服裝,想著先來找她。”

  “我這里廟小,不掛牌,沒有生客找。知玉跟我長大的,曉得我的脾氣,不會向外頭提這里?!辈每p李透過老花鏡看向碧凝,將茶杯擱到桌上,“既然姚姑娘不肯向我這個老頭子說實話,請回吧?!?p>  “老先生,我來確實是有事找知玉,地址是陸笵給我的?!币Ρ棠娝麑⒃捳f得如此直白,亦打消了幾分疑慮,講起這番緣由。

  聽到陸笵二字,裁縫李的神情緩和下來:“知玉那丫頭出去了,有什么事情,同我講是一樣的?!?p>  “此番冒昧前來,的確有事叨擾?!北棠龔氖职锬贸鲧U金薔薇的懷表,指尖摩挲過凹凸的紋理,遞過去,“老先生在北平日久,不知道是否見過這個紋樣?”

  裁縫李接過懷表,仔細地端詳表蓋上精致的花紋,贊嘆道:“這紋樣生動別致,要是繡到緞子上,也能出彩。不過我一輩子只和布匹針線打交道,雕刻的花樣呢,見得實在不多?!?p>  碧凝眼睫微垂,接過懷表,金屬的質(zhì)地躺在掌心微涼:“老先生方才說活計多,可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,恐怕還得麻煩老先生一件事。”

  裁縫李擺了擺手:“陸家二少爺有恩于我?guī)熗?,只要老頭子幫得上?!?p>  白宣鋪展,銀剪細裁。姚碧凝端坐案前,濃墨纖毫,勾勒薔薇于紙上。她畫得極為認真,每一筆都照著懷表上的紋路細致描摹。烏黑的線條緩慢而持續(xù)地延展,仿佛歲月生長的年輪。

  她感到手腕處有一種緊繃的力量,沉重地向下拖拽。但她的筆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動,這是一段艱難險阻的臨摹。

  這是追索,也是重逢。

  “老先生,我希望您能夠?qū)⑺p制在舊族夫人的衣襟上,這對我而言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?!币Ρ棠緶蕚湮兄裨诒逼酱蚵犓N薇紋樣,此刻她改變了計劃,鄭重開口。

  裁縫李拿起白宣,沉默片刻道:“姚姑娘說的舊族,指的是什么?”

  “老先生自當明白?!币Ρ棠哪抗鈷咭谎勰炯苌蠎覓斓膸灼ダC金緞料,并不說破。

  裁縫李順著她的視線看去,輕嘆一聲:“姚姑娘倒是仔細,罷了?!?p>  碧凝向裁縫李告別,淺紫色的裙擺如一株微綻的蓮。她既欣喜于為追查線索尋找到一條可能的捷徑,又在心中埋下了另一個疑問。

  老槐樹下,孩童們?nèi)耘f孜孜不倦地努力垂打著枝葉。他們還年幼,沒有太大的力氣,竹篙每一次都不輕不重地掃過花枝,一場又一場清甜的白雪。

  姚碧凝走在悠長的胡同里,反復(fù)思索著裁縫李的那句話——他真的只和針線布匹打交道嗎?

  不,他并不只是如此。因為碧凝在那條靠窗的長桌上,從被紛繁紋樣圖紙遮擋的銀質(zhì)物件中,赫然見到了篆刻的工具。

  她不會認錯。彼時喬舒敏為了給之硯準備一份生辰賀禮,曾親手篆刻了一枚玉章。后來舒敏一度對篆刻熱衷,甚至與她有過數(shù)次交流。

  在如此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匠人桌案上隨意擱置的工具,絕不會是擺設(shè)。這只能夠說明一點,這些東西原本就是他用慣了的。

  然而裁縫李卻刻意回避了雕刻,這背后必然有其原因。但是碧凝不能夠去追問,因為在木架上偶然瞥見的某種布料紋樣已經(jīng)昭示著,李氏衣鋪與舊族之間仍有聯(lián)系。

  手藝的背后,是裁縫李過去的積淀與經(jīng)歷。以他的年紀,許多事情大約都已經(jīng)在腦海里錦繡灰堆。

  當然這種聯(lián)系,很有可能只限于做工考究,而受到夫人們的喜愛追逐。

  而這對于碧凝來說,已經(jīng)是非常關(guān)鍵的支點。

  再到陸府時,街上已經(jīng)熱鬧起來。她回到那間被布置得異常華美的廂房內(nèi),重新?lián)Q上那件梨花白的勾云旗袍。

  陸笵昨日曾向她提起,薛夫人會在今日備宴。陸笵之所以此時回到北平,這場家宴是原因之一。

  姚碧凝從李氏衣鋪回來,時間已經(jīng)有些匆忙,她迅速更換好衣裝,撲了些薄粉。

  穿過紅漆立柱的抄手游廊,碧凝快步往垂花門走去。孰料鞋跟未穩(wěn),霎時間往前踉蹌一步,不偏不倚撞上一道人影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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