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曉得兒孫自有兒孫福?！眴汤戏蛉藦纳韨?cè)取過半舊海棠紅的錦匣，遞給碧凝，“思來想去，還是給你?！?p> 翡翠碧，鴿血紅。它曾經(jīng)溫涼瑩潤地佩戴在她的腕間。碧凝知道，這份心意是千鈞之重。
“老夫人，您該給舒敏?！北棠蝗谭髁藛汤戏蛉隧腥岷颓榫w，可她絕無承受的理由。她幾乎可以毫不費力地猜測到，那眸光中暗含的深意。
“碧凝，你知道，我不贊成舒易那樁婚事。”喬老夫人慣于慈和的神態(tài)閃過一絲凜然，“若不是沒有法子，我是決計不會放東洋人進府里的大門?！?p> “晴子畢竟救了舒易，她是個好姑娘，您且看看。”碧凝將海棠紅的錦匣接過，卻擱在一旁的紫檀木案上，“您的心意我知道，只如今木已成舟，慢慢會好的?！?p> “怎么會好？不會好的！”喬老夫人聲音有些發(fā)顫，她的眼中涌起一種憤懣而無助的情緒，半晌才歸于平常，“只要你入了喬家，我肯定是向著你的，舒易那里同樣是這樣。”
“老夫人，我敬著您，把您當做親外祖一樣看待?？墒郎系木壏郑瑓s是最不可強求的?！北棠蛔忠痪渎涞煤茌p，那一雙眼卻青白分明。
喬老夫人掃了一眼紫檀木上的錦匣，搖了搖頭：“罷了，既然你下了決心，我也不多說。這天兒已經(jīng)晚了，明日一早，你同之硯一起回去。”
“好，我會告知喬姨?！北棠龖?yīng)著，站起身來，“老夫人好生歇著，注意身子，改日再陪喬姨來看您?！?p> 喬老夫人頷首，眉目恢復(fù)慈祥：“好孩子，去吧?！?p> 回廊繞幽徑，月影共徘徊。
“碧凝姐！”舒敏踮腳在門前張望著，偶一瞥見那窈窕而來的身影便迎了上去。
春末的夜里風微涼，碧凝瞧見舒敏赤足跑出來，已經(jīng)換了睡袍，鞋子落在身后，眉間微蹙：“怎么慌慌張張的，也不怕著了涼?！?p> 舒敏素來肯聽碧凝的話，乖巧地穿好鞋，才急急地問：“祖母怎么說？”
“沒事的，之硯明兒就和我一同回家?！北棠徽f原委，盡管她心中早已洞明。
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？奉園里誰那么大膽子敢對之硯下手？”舒敏雙手叉腰，氣憤得很。
碧凝不答反問：“你覺著喬家如今的境況，當真是戮力同心的么？”
“你是說喬望騏？”舒敏眼睛一轉(zhuǎn)，脫口而出。
論輩分，喬望騏自然是尊長，然而論血統(tǒng)，喬府里的小輩向來不用尊稱。
“老夫人是這么說的?！北棠贿@樣說，轉(zhuǎn)身進了屋子里。
舒敏仍舊刨根問底：“他為什么要這么做？之硯知道了什么秘密嗎？”
“這就不得而知了，你也別想太多。”碧凝坐到繡凳上，捧起一杯茶暖了暖手，又擱下來往外走，“折騰到現(xiàn)在，喬姨還等著消息，我先給家里去個電話。”
對于喬姨而言，有些話自然不必說，她只需要知道之硯明日就會回家。但是對于父親，碧凝明白他必須知道一切，因為今天這件事情和此前安泰的動作，都關(guān)系著姚家的未來。
掛了電話，碧凝靜靜佇立在廊下，那朦朦朧朧的月色忽明忽暗。風吹散流云，那云卻又反復(fù)聚攏。夜也就不斷變換，反倒不那么寂寞。
之硯會撞破什么秘密嗎？碧凝并不相信，因為整件事情都顯得分外蹊蹺?；蛘哒f，碧凝并不相信喬望騏囚禁了之硯。以他的手腕，若想要去做一件事情，必不會留下太多破綻。
如果說杜鵑打來的電話還不足以立即引起她的揣度，晴子的出現(xiàn)就徹底讓她產(chǎn)生了疑惑。
那一身繡桃花的裙褂，是老夫人喜歡的紋樣，碧凝記得此前在老夫人房中見到過同樣的緞子，今夜卻穿在晴子身上。
這會是真心實意的贈予嗎？自然不會，唯一的解釋，只能是某種為達目的的手段。
碧凝望著奉園的山水景致，忽然有些悵然。她既明白之硯大抵只是昏睡一場，不會有什么事情，又對于喬府中劍拔弩張的氣氛感到壓抑和恐懼。
之硯只是一枚棋子，喬老夫人要的是姚公館和喬望騏之間徹底劃清界線?？墒聦嵣?，這卻是他們自己所不能做到的。
天光破曉，鶯鳥鳴啼。
碧凝掀開錦被，坐起身來。一旁舒敏翻了個身，瞇著眼嘟囔道：“碧凝姐，還早著呢?！?p> “哪里早了，你今日也得去校里的?！北棠娝院龢幼?，故作無奈，下床準備洗漱。
舒敏聽到學校，忽地爬起來，動作迅捷：“糟了！本來昨日該與之硯商量，今天要和大家一起排演呀！”
“那些稀奇古怪的面具，是演什么？”碧凝拿起棉布擦干臉，向她問道。
舒敏越是著急越是忙亂，紐扣歪了一顆，整排都錯了位：“我倆飾演小妖怪，臺詞不多，可動作卻沒商量好?！?p> “小妖怪么，就按你平常瘋起來的樣子，一準兒沒錯。”碧凝笑了笑，“教之硯模仿你的樣子，再像不過了。”
“昨日不知怎么的，我竟累到在水榭里睡著了。”之硯邊走邊道，“就這么一覺睡到早晨，不知哪個好心替我蓋了毯子?！?p> “許是近來課業(yè)太重，你又刻苦，晚上少熬些夜。”碧凝不提前話，只作囑咐。
“咱們的表演還沒商量呢，今天就排演了。”舒敏愁眉苦臉，比劃著動作。
之硯不慌不忙，清咳一聲：“舒敏你又記錯了，是后天排演。今天休假，咱們正好商量?！?p> 舒敏愣了愣，恍然大悟：“碧凝姐，你又誆我！”
正笑鬧著，喬望騏頎長的身影卻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他一身剪裁時新的西服，顯得十分干練。
“姚小姐，借一步說話?！眴掏U微微一笑，琥珀色的眸子流露出溫潤的光。
舒敏眼中頓生敵意，攔在碧凝身前：“有什么話，我們不能聽么？”
“舒敏也喜歡薔薇花么？”喬望騏突兀一句。
舒敏不知何意，搖了搖頭。姚碧凝卻再清楚不過，對左右兩人道：“我有事情與喬先生說，你們先去車里等我?！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