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目相對,那雙艷麗的眼睛刺的人心痛,王儉迅速將目光移開。
“王將軍,可是初到遼東?”
“是的?!?p> “王將軍是大同人?”
“是的。”
“王將軍前些日子可是來過廣寧的游擊府?”
“末將聽不懂?!?p> 那只手松開了,男裝女子沒有再回頭,跟隨著廣寧府眾人離開了右衛(wèi)營。
冷風一吹,感覺手背有些刺痛,抬起手,上面有兩個深深的指甲抓痕。
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插曲并沒有引起右衛(wèi)營官兵的不滿,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他們欣喜。參謀隊的隊官裴大人搞來了一群肥豬和肥羊,全營官兵欣喜若狂,過年要吃餃子,甚至還有燒酒的消息在右衛(wèi)營四處流傳。士氣高漲并沒有讓王儉感到欣喜,他心中還揣著那件心事。
“大人,有一個古怪的男子請求面見?!?p> 曹變蛟的通報,讓王儉心中一沉。古怪的男子,這樣的描述還能是誰呢?
這是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。王儉的長槍刺倒過人,在塞外的小道上,扎倒那些蒙古人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內疚和不安。在廣寧的游擊府,當扎進孫得功的胸膛,他也沒有感到懊悔。可是,他無法面對這個女子,這個女子應該就是孫得功的女兒,這個女子失去了父親,而兇手就是他。
“讓她進來吧?!?p> 眼睛里看不到仇恨,只是浮現(xiàn)出淡淡的憂傷。王儉迅速將頭一扭,說道:“請坐,不知這位公子來找在下又有何事?”
女子沒有回答,坐下之后,用目光細細的將營帳看了一遍,問道:“將軍平日就是如此待客的吧!”
“來人,上茶?!?p> 又是一陣沉默,等茶水上來,那女子端起茶杯,啜了一小口。
“聽說將軍在大同代王府里救過一位被搶的新娘?!?p> 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?!?p> 收到大同巡撫和巡按御史的奏章,雷霆大怒的天啟皇帝下了圣旨,有中使到代王府傳旨,訓斥代王和世子,罰世子抄寫朱元璋的《皇明祖訓》一百遍。奏章和圣旨已經(jīng)通過邸報流傳天下。只是這奏章和圣旨對于王儉只字未提,沒有想這小道消息的流傳,竟然比邸報更為廣泛。
“聽說將軍在家鄉(xiāng)募捐,建立了忠烈祠,又募得壯士,到遼東為國效力?!?p> 那男裝女子說完,沒有再看王儉,只是低下了頭嘆息了一聲。
聽聞那聲嘆息,王儉挪了挪身子,內心里泛出一絲不安和焦慮。
果不其然,那男裝女子一聲嘆息之后,淡淡的說道:“小女子真是想不明白,一個俠肝義膽的少年英雄,為何深夜破門而入,當著一個女子的面殺了他的父親。”
一瞬之間,周身冰冷,身子僵硬。
“在下聽不懂?!?p> “小女子本想手刃殺父的仇人。只是得到這些消息之后,小女子改了主意,只想當面請教?!?p> 孫家小姐一邊說著,一邊緊緊的注視著眼前這位來自大同的守備大人,那艷麗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心靈。
“將軍可否能讓小女子知道,家父因何事觸怒將軍?”
這次沉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,也許只有短短的幾息之間。
令堂投靠李永芳,欲置遼東百萬軍民于死地。這樣的話我能講嗎?我有什么證據(jù)呢?
王儉不太會撒謊,此時的身心如同三岔河冰凍的河水,他僵在了那里。
“看起來將軍是不會說了,等打完這一仗吧,小女子不相信將軍會投降,那么如果將軍未死,小女子再來向將軍討教?!?p> 孫家小姐站起身,看了一眼如同冰塊一般僵硬的王儉,然后沒有再說話,轉身走出了營帳。
自始至終,那孫家小姐沒有吵鬧,也沒有哭泣,而王儉的心卻備受煎熬。沉默了許久,他再也無法控制住內心的煎熬。
“去把李云璐叫來。”王儉大聲叫喊,將帳外的銀槍班嚇了一跳。
“不管以后發(fā)生什么事情,我決不允許你傷害那個姑娘!”
劈頭蓋臉的一句話,并沒有讓李云璐感到吃驚,他眨了眨眼睛,面對暴跳如雷的守備大人竟然笑了起來。
“大人的話很奇怪,屬下從來沒有說過要加害孫家小姐。廣寧府已經(jīng)畫影圖形,畫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大人,如果有人告訴差役說是當時記錯了,要重新照著大人的模樣去畫,恐怕連三歲的小孩子也不會相信。所以,屬下沒有必要去加害這位孫家小姐?!?p> 看著李云璐一幅輕松的樣子,王儉感到了自己的失態(tài)。冷靜下來,方才醒悟,孫家的小姐是來試探自己的,而自己剛才的神態(tài),簡直有不打自招的嫌疑。
事已至此,那也只好如此了,再去做些什么,也許會越描越黑。于是,他沒好氣的說道:“你走吧,今天不要再來見我?!?p> 新年到了,清晨,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、遼東經(jīng)略熊廷弼帶隊前往軍營看望士卒。
右衛(wèi)營整齊的隊列、高漲的士氣令經(jīng)略大人吃了一驚,在發(fā)表鼓勵的演講之后,留下兩口肥豬,經(jīng)略大人前往下一處軍營。
新年的氣息并沒有驅散籠罩在廣寧上空的陰云。關于八旗軍已經(jīng)云集牛莊驛的消息漫天流傳。
牛莊驛距離明軍占據(jù)的沙嶺驛僅六十里,一日之間就可到達。
正月初五,吃了破五的餃子,裴俊沉不住氣,拉著李云璐去找王儉。
得知王儉去了右屯衛(wèi)城,裴俊死活不讓李云璐離開,一起在中軍帳里等候,直到滿面喜悅的王儉返回到中軍大帳。
一掃多日的陰云,滿面春風的王儉一進門,便張口說道:“好消息?!甭牭接泻孟ⅲ峥『屠钤畦粗鹆瞬弊?。
“經(jīng)略大人同意我先行北上偵查。裴俊,我們的馬養(yǎng)的怎么樣?”
“監(jiān)軍道韓大人很給力,馬匹吃的都是豆料,一個個膘肥體壯,滿身掛油?!?p> “那就好,我可以帶走所有的馬隊,北上偵查。通知銀槍班和馬隊,每人雙馬,明早出發(fā)?!?p> “我們去哪里?廣寧還是西平堡?我們這里距離廣寧一百三十里,距離西平堡一百六十里?!?p> “去西平堡,見羅一貫,如果他同意我們前去協(xié)防,右衛(wèi)營開過去也就是兩天的路程,那么到了初十,右衛(wèi)營就可以抵達西平堡?!?p> “整個右衛(wèi)營開過去,經(jīng)略大人可會同意?!?p> “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?!?p> 右衛(wèi)營騎兵隊全體動員。天啟二年正月初六,清晨,右衛(wèi)營騎兵隊一百人、銀槍班十九人、參謀隊、軍法隊十人、輔兵三十人、馬夫三十人、騾馬大車三十輛,在遼東清晨的迷霧中,整隊出發(fā),方向西平堡。